搭配豪邁雄渾的音樂，三尺銅壺在茶師掌中翻飛如龍。壺嘴過處，水線如銀蛇吐信，卻未濺落半分水星，精準落入丈外茶盞，激起滿室幽香。這融合傳統(tǒng)茶道、禪學、武術、舞蹈的動作，便是蒙山派茶道的鎮(zhèn)派絕學——“龍行十八式”。
“琴里知聞唯淥水，茶中故舊是蒙山。”
白居易筆下的蒙山，便是位于四川省雅安市的蒙頂山，自古便是茶文化的圣地。相傳西漢時期，吳理真在此種下七株茶樹，開創(chuàng)了人工植茶的先河。而“龍行十八式”，正是北宋高僧禪惠大師結廬蒙頂山清修時，在習武過程中所悟出的銅壺茶技。過去，作為僧人修行的一門功課，“龍行十八式”茶藝只在蒙頂山僧人中流傳，直到清代才逐漸傳入民間。
蒙頂山茶藝表演攝影/C視覺衡昌輝
在國人心目中，茶道似乎是追求靜穆優(yōu)雅的高雅藝術的代表，“龍行十八式”卻與傳統(tǒng)的茶道大異其趣，表現(xiàn)出一種剛健向上的藝術風格。
這“十八式”，并非隨意取數(shù)，而是暗合《周易》內容。在現(xiàn)任中華蒙山派掌門人成昱的理解中，“十八式”的每一式都代表一個人生階段：“飛龍在天”，指的是人生達到最頂端、事業(yè)最盛的時期；“亢龍有悔”，是說物極必反，要靜下來思索；“潛龍騰淵”，指人要儲備力量；“見龍在田”，指做人應該小心謹慎，不能太狂妄。
這“十八式”，看似是手上功夫，實則是全身的協(xié)調。表演者需做到身體如柳枝般柔韌，銅壺卻穩(wěn)如泰山，將心態(tài)、基本功、形體、氣勢、韻律、力量等因素結合，使表演底蘊更加深厚而不浮于動作表面。同時表演者需要擁有必要的藝術修養(yǎng)與文化造詣，才能使長嘴壺茶藝表演神形兼?zhèn)?，更具感染力?/p>
茶道之本，在于心境的修煉。茶師表演是否成功，并不是看能否把三尺銅壺耍得天花亂墜，過于注重繁雜的形式，只會把表演變成雜耍。蒙山派“龍行十八式”是表演者把自己對茶道的感悟，通過表演感染觀者，讓觀者內心有所收獲。
有看官嗤笑：“喝茶而已，何必如此繁瑣，不過花拳繡腿、故弄玄虛。”殊不知，這銅壺里藏著多少門道。
“龍行十八式”中，最令人嘆為觀止的莫過于最后一式“龍行天下”——茶師背對茶盞，銅壺舉過頭頂反手傾注，水流如靈蛇穿霧，全憑肌肉記憶與氣息控制。銅壺滾水重逾十斤，初學者練到虎口震顫、燙痕密布是常事，而真正的難點，在于對“度”的精準拿捏。水流的速度、角度、溫度都要恰到好處，多一分則溢，少一分則欠。這種對“度”的精準把握，恰是中國傳統(tǒng)“中庸之道”的絕佳詮釋。
除開視覺觀賞，“龍行十八式”自有其實用性。四川鮮嫩的茶芽忌100℃沸水直沖，而茶師完成表演時，水溫恰好回落至80℃至85℃的黃金區(qū)間；長嘴壺的設計讓水柱擁有更強沖擊力，茶葉在杯中舒展，茶多酚與氨基酸得以完美析出。在老成都的茶館里，茶師持長壺穿越人群，壺嘴如手臂延伸，既不打擾茶客談天，又能瞬間注滿茶湯。
蒙山派茶技——龍行十八式圖據(jù)雅安名山區(qū)地方志編纂中心
當趙孟頫的《斗茶圖》里茶博士執(zhí)長壺穿梭，當蘇東坡寫下“銀瓶瀉湯夸第二，未識古人煎水意”時，或許未曾想到會有這樣一項技藝在近千年后閃耀世界。
2021年，蒙山派茶技“龍行十八式”被列入雅安市非物質文化遺產(chǎn)代表性項目名錄；2022年，蒙山茶傳統(tǒng)制作技藝被列入聯(lián)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(chǎn)代表作名錄。在馬德里西班牙廣場的落日下，在德國科隆大教堂的拱門前，在摩洛哥拉巴特中國文化中心的庭院里，400余場海外表演讓西方觀眾看懂：中國茶道不僅有“寒夜客來茶當酒”的溫婉，更有“龍行天下”的雄渾。
在茶香與銅光交織的舞臺上，我們看到的不僅是非遺的“活態(tài)”展示，更是中華文明生生不息的精神密碼——以技藝載道，以匠心傳情，在每一個行云流水的動作中，續(xù)寫著千年茶道的當代篇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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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/馬曉玉
來源：天府新視界，岷江軒
